日头已经完全落下，余杭街上的行人越渐少了，两三个小童举着风车嬉闹着往家里跑，生怕晚了饭点被娘亲责怪，青石板路两旁的窗里飘出的家常饭香预示着又一天的过去。
封方两人刚从“糖仁铺”里买了糕饼出来，拈花楼的风波还未平息，封香提着一壶糖粥在巡逻衙役面前走得坦荡，方时翎在边上提了三纸包的酥饼糕团，素心一病倒只能这么对付晚饭了。
“你打算怎么跟七王爷开口？”方时翎对封香的决定一时没有头绪，只能先挑了个最表面的问题。
“我没打算跟他开口啊，”封香嘴里叼着一块糖酥，心不在焉，“到时候杀了须卜我就一走了之，你回去复命，烂摊子自然就掉你头上了……”
“……”
封香看了看方时翎的脸色，挤眉弄眼地嬉笑着，“那老狐狸手下能人那么多，又不缺几条小走狗。”
“我就没指望过你。”方时翎脸故意扭向另一边，假装不经意地说着：“咳，就是香斋那边得支人留些心思。”
“所以让你先回来，”封香吃完最后一口，挤兑道：“哥哥我只放心你亲自留心思。”
“……你一个人？你那点身手还不定能在唐明鸢手里走过三十招，”方时翎听出对方话里的戏谑，反唇相讥，顿了顿又小声跟了句，“我还是跟着你吧，反正封素心总不如你那么会出乱子。”
封香不客气地踢了时翎一脚：“胡说八道，我能出什么乱子，你封爷爷江湖上别称稳如泰山。”
挨了他一脚的少年只能冷笑：“稳稳稳。”
说到封香的武功平平，早先很出乎方时翎的意料，但这也是封香父亲封季年的坚持。
封季年年少时不愿继承家业，执意习武，凭着一招“断霜九式”在江湖上极有威名，却也时常忧思封家在朝廷之中如此油盐不进，势必会遭到一些波折，因此对幼子封香管教尤其严格，文韬武略无一不严苛要求，希望他长大后能在必要时刻帮上一帮。而在武功方面，却不愿将一身武学传给封香，只要求他剑术学到不好不坏，足以自保即可。
方时翎刚结识封香时，说什么也不信“断霜九式”就此失传，三番两次偷袭封香希望能在他身上看到剑法传人的影子，可惜次次失望而归，反倒封香却被逼得身法精进了不少。
正边走边说，身边擦肩而过的一名执扇男子和封香对视了一眼，然后微微一笑。
封香见之停下脚步，在脑海中搜索这名男子的身份，他眯了眯眼想了起来。
执扇男子正是那日寻封家九杳的祁连，他向对方一揖，眉眼和煦：“封四公子，好兴致。”
心念电转，封香想起遇到祁连和唐明鸢刚巧是在同一天，于是端端正正回了一揖，脸上抬出个笑：“阁下安好。在下刚巧有事请阁下赐教。”
“哦？”
“那日，阁下断言我为滇州封家之后，巧合的是，同一日也有人说了相同的话——请问，阁下是否认得唐明鸢姑娘？”
“唐明鸢？”祁连脸色依然温和，却有一丝困惑。
方时翎见状，将袖中画像递出，对方看完后一片了然，笑道：“有过几面之缘。”
“可否借一步说话？”
“封公子如有所求，前面不远处便是楼外楼，去那边饮酒洽谈可好？”祁连指了指不远处的酒楼，微笑道。
封香欣然应允，与时翎身形错开之际，听他低声提醒：“此人并非中原人，你小心为上……”
楼外楼相去拈花楼不过数百丈，同是毗邻西子湖畔。正是饭点时刻，楼中十分热闹，二楼临窗的座位都已满，小二便领着祁封二人在一处僻静地落座。
执扇男子坐下后，为两人的杯盅斟满酒，然后捋了捋袖口的褶皱开口道：“看来那日祁某所料不错，封公子确实有事讨教呵。”
封香端起酒盅喝了一口，心想这人虽非中原人，说话拿腔拿调倒是一点不差。他面上温和，单刀直入道：“祁公子了解九杳多少？”
扇子轻轻敲击在手掌上，祁连似是有些正中下怀的神色：“封家九杳，前七香名为炽松、橘扇、黄沙柳、碧绮罗、青云、蓝寺、紫积草，被宫中誉为圣品，后二香白菩提、缁鸩，世间罕见；如此才可合称为‘封家九杳’，封公子，是也不是？”
“阁下博学，”封香淡淡一笑，“如今世间还知道九杳秘辛的，多不过数十人。”
“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。”祁连垂目一笑，替封香将酒杯斟满，“九杳失传，无一不扼腕痛惜。”
封香并未接话，只是笑笑饮了杯酒。酒是入冬才启封的梅花酿，入口绵滑甜蜜，但若贪杯却是后劲十足。
“敢问画像中女子是公子何人？”祁连开口问道。
“她先后重伤了我两位朋友，想迫我拿出白菩提。”封香支肘在椅子扶手上，一笔带过了发生的事。
“如此……倒确实是怪我透露了消息，没想到她做事如此不留余地……”祁连有一瞬间的错愕，他沉吟片刻后摇起扇子开始讲述——
一个月前，祁连在离余杭不过数百里地的江城最大的药房“云仁堂”前路过，略通神巫之术的他突觉气泽微变，刚好一名黛衫女子走过。
女子确实是正正常常的人没有任何怪异，他的眼光停在了挽着她乌发的青玉簪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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